我們來看看面對這個劈頭而來的、事前沒有任何預兆的“業績報告”，安利公司是如何反應的。它期期艾艾地找了一堆理由來質疑這個報告的完整性、嚴肅性，辯稱數據采集標準、來源不統一，出具報告的機構非權威性，卻始終拿不出有力的反駁。最好的反駁武器是：安利公司2015年度的業績是增長的，而不是下滑了19%。

　　這次沒有辦法當謠言來處理，以前的安利公司是非常善于辟謠的。在掙扎了一番之后，安利公司終于通過一家南方媒體承認在經歷長期快速發展后，安利“業績出現一定幅度整固和調整”，但同時也再一次辯稱，那個“業績報告”是不值得信賴的。

 

 

　　后安利（中國）時代它開始慢慢變得不懂中國

　　在鄭太以后的后安利（中國）時代，它開始慢慢變得不懂中國，人們也對它有點陌生了。它過去的文化優勢正在消耗。

　　表面上看，安利公司做老大做太久了，一下子不習慣落在別人后面。（值得安慰的是，這次它輸給的對象仍然是一家外資直銷公司。）一個常規的年度排名，有時候彼此換換座位，殊為正常。就像世界首富會在美國人比爾·蓋茨和墨西哥人卡洛斯·斯利姆·埃盧之間，世界最有價值品牌會在IBM和蘋果公司之間轉換一下，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但安利在這份年度業績報告面前，顯然沒有表現出明白這種道理的樣子。

　　安利的世界理念就是美國的世界理念。這個美國的世界理念，在W·克里昂·斯考森的著作《飛躍5000年》（附帶說一句，這個書名的記法按照我們目前國家規定的數字表述法應該是《飛躍五千年》，它由群言出版社2015年翻譯出版中文版，售價人民幣78元）里面敘述的美國28條立國原則的第28條原則“成為全人類的表率與福音，是美國的使命”表達出來的。這是一個努力追求上進、環顧全球人們利益的人類子民的不懈理想，在美國，它就是鐵律。在全世界，它是鐵律的鐵律。

　　安利從出生到成長，再到發展壯大的時間，也正是美國擔當“全人類的表率與福音”角色的時候。就在安利誕生的1959年，當時還是美國副總統的尼克松和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發生了一場著名的“廚房辯論”，盡管站在當時的立場來看那場辯論很難判定誰輸誰贏，但尼克松的這次表現讓他在國內的威望實實在在提升了一大把，因為絕大多數的美國人，都認為尼克松贏得了那場辯論。

　　對于當時的美國人而言，那是一場輸不得的辯論，它關系著國家的聲望。自從進入20世紀之后，國家的聲望就成為了美國人最為驕傲，也最放不下的事情，因為兩次世界大戰的緣故，西方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主導權全都攥在了美國的手里。30多年之后，蘇聯垮臺，那段往事又被美國人提起，談論的口吻里滿是狂喜。

 

 

　　安利也經歷過“美式的癲狂”

　　安利也經歷過這種“美式的癲狂”。它在誕生之初是為紐崔萊做代理的，但在十三年后卻以絕對的優勢成為紐崔萊的主人，類似于此的逆襲也只有在美國夢的故事中才有；安利與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以及加拿大國稅局之間的斗爭，不但沒能遏制，反而讓它身上的直銷“火種”成為燎原之勢，燃遍北美，繼而蔓延至全球，在本世紀初，安利的足跡遍及世界80多個國家和地區；由安利總裁德·狄維士任職主席的世界直銷協會聯盟，也是在安利的積極推動下成立，它坐落于美國華盛頓區，成員包括52個國家和地區的直銷協會及歐洲直銷協會，這與美國在聯合國的地位派頭，頗有幾分相似。

　　安利在中國的發展也沿襲了它在世界直銷行業里，習慣性的主導思維，盡管大洋彼岸的這個國家，環境天地都大不同，但它還是通過靈活的變通，確立了在中國市場的主導地位。舉個最鮮明的例證，今天的年輕人在給他人推薦一部電影，他們會說：“安利你一部電影。”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安利的世界理念在中國市場得到充分的滿足，能在中國這個規模容量大到漫無邊際的市場里成就王者地位，這是安利執著已久的驕傲。也正是這份驕傲，將安利推向了“廚房辯論”時的美國所處的境地：習慣了王者的身份，也就特別懼怕折損了王者的威嚴。

　　但不幸的是，現在安利所面臨的時代，和“廚房辯論”時不一樣。安利的世界觀念和它所依靠的美國的世界觀念一樣，都面臨著各種各樣的沖擊，中國直銷行業也和今天的世界格局一樣，越發呈現多元化。如前所說，此次超越安利還是一家外資企業，倘若有朝一日，中國的內資直銷企業超越安利，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

　　我相信，這不會永遠停留在人們的“假如”中，因為在當代中國，內資直銷企業所擁有的條件，并不比安利差。在由美國三位經濟史學家戴維·蘭德特、喬爾·莫克和威廉·鮑莫爾合著的《歷史上的企業家精神》中，闡述了這樣的觀念：中國企業家的特點并未迥異于熊彼特所定義的西方企業家，他們一樣膽識過人、目光遠大、創造性強，且善于重組各種生產要素，昔日的晉商和如今的經紀人，都體現除了驚人的獨創性和廣泛的市場網絡，官方和商會，也會通過法庭判決和仲裁，給企業家們提供支持。

　　目前的中國直銷行業就是例證。今年是中國“十三五規劃”的元年，其實早在2014年，人們便嗅出了下一個五年的鮮明特色：“互聯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這可不是民間的自娛自樂，政府也是其中的參與者。受益于其中的直銷企業家，紛紛選擇搭乘時代的列車前往未來，他們敏銳地察覺，快速地感知，然后果斷地做出選擇，一如他們當年預感直銷行業時所作的那樣。

　　這并不是在夸贊當下的時代有多好，但它的確正處在拐彎的路口，就像最近百年以來的那三次工業革命一樣，它最擅長的是重新洗牌，而且還是以一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霸道方式。明白了這個道理，大概也就理解了安利被超越的事實中，那些情有可原的意味。

　　而安利在面對這個業績報告時的反應，之所以讓人覺得格外刺眼，大概也是因為沒有真正弄懂當下的中國。這樣的安利讓人陌生，這和理查·狄維士的自傳《豐盛人生》中那個“積極回應”的安利，以及鄭太時的那個“讀懂中國這本大書”的安利很不相同。

　　其實上文講了這么多，筆者用意并不在于以從業多年的見證心態，去批判或者緬懷一些東西，而是只覺一絲惋惜：安利明顯還沒意識到此次退居老二的那種宿命感，它的思想還困宥在狹小的廟堂之上，不愿直面今天早已鐵馬錚戈的直銷江湖，不然它便不會如此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