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滿500送500紅利，消費=存錢=免費，我們每天撥出營業額的5%平均回饋給累積消費滿500的會員，每天送，一直到每個人送滿500為止。”中國百業聯盟的返利模式讓很多人趨之若鶩。但他們信奉不疑的老總郭傳志，卻帶著所有的錢跑了

 

　　5月29日，張德(化名)被急召去參加公司召開的“緊急代理商會議”。會上，老總告訴他們“現在公司遇到了一點困難，大家要出點力”。

　　不出幾天，讓張德他們覺得“像是天塌下來一樣”的情況發生了———他們為之追隨、信奉不疑的老總郭傳志，帶著所有的錢跑了！

　　有會員透露，郭傳志跑路卷款總額達30億元。

 

　　瘋狂的返利絕望的會員

　　“事情鬧到這么大，抓一個郭傳志怎么這么難？”接通電話后，木子(化名)向法治周末記者無奈地訴說道。

　　木子是江西一家美容院的老板娘，諳于經商之道。一開始，她并不相信中國百業聯盟的返利模式。

　　“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但他就告訴你天上有掉餡餅的事情。”

　　木子告訴記者，中國百業聯盟的宣傳單上，印著非常讓人心動的廣告語：

　　你想100%的客戶成為你的回頭客嗎？你想讓你的生意在短時間內提升1-3倍嗎？你想讓你的同行眼睜睜看著你的生意火爆而羨慕嗎？

　　“消費滿500送500紅利，消費=存錢=免費，我們每天撥出營業額的5%平均回饋給累積消費滿500的會員，每天送，一直到每個人送滿500為止。”

　　“滿1000就是兩個紅利權，以此類推，多買多送，紅利不斷。”

　　“對公司來說，只是少賺5%，對消費者來說，每個人都有機會拿回花掉的錢。對商家來說，這是零風險、低成本的促銷。”

　　看到這，木子有些心動。

　　要成為聯盟商家，只要備好營業執照、身份證復印件等材料，經市場部審核通過即可。店鋪在經營時，上交15%的營業額作為傭金。

　　根據網站的紅利規則，滿500送500，滿1000送1000，以此類推，商家只要讓顧客注冊成為百業聯盟網站會員，在網站購物就能獲得返利。打個比方，會員購買了500元的產品，商家只需上交75元錢，就能讓會員得到每天1.1元，累計445天，總額500元的返利。

　　抱著試一試、好玩的心理，2011年12月，木子自己注冊了會員，發現每天賬上都能多出1.1元，果然與宣傳單上說的一樣。

　　看著賬戶上的返利積分越積越多，而且每天都非常準時地打進來，木子更加心動了。

　　她心想，這不失為一個好的推廣自己家美容院的方式：“只要顧客得到了返利，顧客肯定還會來我店里消費，這就跟平時搞活動促銷一樣。”

　　2012年3月，她自己做了一個營銷方案，在店里存1000元送價值1100元的產品、存1萬元送價值1萬多元的產品等，最后一個方案就是推廣中國百業聯盟的返利模式，告訴顧客只要通過中國百業聯盟購買美容院的產品，就可以獲得滿500送500的返利。

　　方案推出后，效果非常好。

　　不過，木子的心里始終隱隱有些不放心，她提醒前來消費的顧客，這里面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大家自己掌握。

　　一開始，會員們都是在網站上購買實物產品獲得返利，漸漸的，有人在里面摸出了“門道”———“不消費，只交給商家15%的傭金，同樣可以獲得100%額度的返利。”

　　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虛假交易中來。眼看著如此豐厚的回報，有些人的胃口也越來越大。

　　“誰都有一個貪欲。”木子向記者透露，“有的人甚至借了高利貸來搞這個(虛假交易獲取返利)。有的人投進去的錢從一開始的幾千到幾萬甚至到幾百萬。”

　　根據會員們的計算，花1.65萬元就能得到445天、每天220元、總額近10萬元的返利，而1.65萬元的本錢75天后就能回本，第76天，就是收益的開始。

　　令人疑惑的是，網站的錢每天源源不斷地送出，網站不會虧本、倒閉嗎？

　　一名衢州代理商向記者提供的資料上顯示，中國百業聯盟的解釋是“錢來自商家上交的傭金、在線商城的廣告收入等以及用錢生錢”，另外，“消費是無止境的，百業聯盟只是拿出傭金的一部分贈送給會員”，“不但不會破產，還會越來越強大”。

　　萬一倒閉了呢？“您只是花了您該花的錢，買了一件該買的東西，而且也已經得到一部分贈送的錢，又有什么損失呢？”

　　但是，讓很多會員沒有想到的是，5月底，老總郭傳志失蹤了。

　　福建的中國百業聯盟商家張德(化名)告訴記者：“我有想過網站可能會倒，但就是沒想過老板會跑！”

　　“有的人是借高利貸的，有的人為此夫妻要鬧離婚，我聽說已經有兩個人為此跳樓了！”一名中國百業聯盟會員告訴記者，郭傳志一直沒抓到，而警方又將他們的返利模式定性為“涉嫌非法傳銷”，眼看著血汗錢可能一分都拿不回來，他很絕望。

 

　　90%會員都在做虛假交易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中國百業聯盟是浙江溫州炬森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的網站，董事長郭傳志是福建省三明市大田縣人。

　　他從軍隊轉業后來到溫州，先后注冊成立溫州炬森科技有限公司、溫州廣壽進出口有限公司、廣壽(香港)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幾家公司，甚至還頭頂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執行會長等多個頭銜。

　　家住福建福州的張德說，一開始，郭傳志給他的印象是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物。

　　郭的名片上，印著“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溫州市支會、溫州市國際商會常務理事、溫州市三明商會駐會副秘書長”等職務。

　　記者也在多張中國百業聯盟網站截圖上，看到郭傳志屢屢現身各種商會的照片，與各色企業家、高官、老干部合影，儼然一副社會名流的派頭。

　　記者還注意到，一份“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文件”的任命通知顯示，任命郭傳志為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執行會長的時間是2011年12月5日。另外，一份加蓋了公章的邀請書上，寫著邀請郭傳志為福建省大田縣第九屆政協委員，時間是2011年12月3日。那時候，郭傳志創辦中國百業聯盟網站剛好兩個月。

　　一開始，有朋友向張德推薦中國百業聯盟時，他還抱有很大的懷疑。但是，看了郭傳志的各色照片后，張德信了。

　　不少中國百業聯盟的會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在成為會員前他們都經過一個階段的考察，之所以會選擇相信中國百業聯盟，是因為這個網站的模式基本跟浙江金華一家運行兩年多的成熟網站“萬家購物”一模一樣。

　　“我們都聽說過萬家購物，也知道萬家購物運行的非常好。”一名中國百業聯盟會員告訴記者，返利網站在福建尤其普遍，“全國有2000多家，福建占了一半”，“連小孩子都知道說‘上網取錢’。這次老板跑路，福建、浙江麗水是重災區。”

　　“中國百業聯盟網站會員遍布十幾個省，有6萬多的會員，老板跑路卷款總額達30億元。”這名會員向記者透露，單單5月一個月，百業聯盟在麗水市的業績就有7000多萬元。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中國百業聯盟的會員主要有三種類型，一種是普通會員，第二種是聯盟商家，第三種是區域代理商。

　　“說白了，我們都是會員，因為每個人都在往里面投錢。”

　　一名麗水市的代理商告訴記者，代理商是轄區業務拓展者、商家是推廣者、會員是消費獲得返利者。這里面，會員通過商家來下單實現交易，商家直接將15%的傭金上交給公司，代理商只是負責一個區域的業務，收取營業額的1%作為工資。

　　與商家、會員不同的是，代理商往往要與公司簽訂一個試用合同或代理合同，規定了轄區內的業績考核。

　　這里面，任何一種會員都可以相互發展，商家可以發展會員、商家，會員也可以發展會員、商家。有的則扮演著雙重角色，比如作為商家，他自己也可以參與到返利中去，代理商也是。

　　法治周末記者在一份名為《關于開拓省外市場傭金分配制度的通知》上看到，會員推薦會員可獲得直推會員消費額的0.5%，累積消費總額30萬元以上，獎勵提高至0.7%；會員推薦商家加盟的提成是直推商家營業總額的0.2%；商家下單可獲營業額的0.2%；縣區代理推薦縣區代理可獲其推薦區域消費總額的0.2%。

　　這里面，又是怎么發展和推廣的呢？

　　一名衢州的代理商告訴記者，自從接下代理后，他自己租了一個辦公室，雇了兩個業務員，在外面一家一家地跑業務，向商家介紹百業聯盟網的返利模式。

　　而更多的會員，則是親戚帶親戚，朋友帶朋友。

　　“有的人以為代理商拿錢了，其實沒有。很多人都是四五月份接的代理，如今錢還沒拿到，老板已經跑路了。”而且，代理合同也非常不正規，有的人根本連正式合同都沒有。不僅僅是代理商，網站對聯盟商家的審核也不嚴格，有的店鋪是三無店鋪、有的店鋪直接做假的營業執照。

　　“門檻非常低，資金的投入也沒有上限。”這名代理商還告訴記者，商家的傭金都是直接轉賬到郭傳志的私人賬戶的。

　　盡管開會時中國百業聯盟方面三令五申不得做虛假交易，但事實上這里面根本沒有監管，有商家直言不諱地告訴記者：“90%以上的會員都在做虛假交易。”也有會員表示：“公司一定程度上是縱容大家去虛假交易，讓會員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

 

　　缺乏監管的圈錢游戲

　　據溫州市公安局6月7日的通報，目前警方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對涉及百業聯盟案中的7名涉案人員采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公安機關正對郭傳志進行全力追捕。

　　郭傳志的“跑路”讓會員們大呼上當。因為有的人抱著創業的心理來做投資，有的人抱著推廣店鋪的心理來做營銷，有的人希望這一“利好”模式能惠及親友，到頭來，全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郭傳志是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的執行會長，但當記者撥通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的電話后，他婉拒了記者的采訪。

　　據媒體公開報道，周德文曾稱，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是社會團體，入會幾乎沒有要求，但“沒辦法進行太嚴格的審核”，而郭傳志的出事已讓該促進會目前焦頭爛額。

　　早在郭傳志出逃前后，同樣一家類似模式的福建“百分百返利網”董事長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警方控制。據報道，2011年下半年以來，“百分百返利網”在全國發展了500名以上的區域代理、數萬名加盟商及會員。有代理商估計，涉案金額可能高達十幾億元。

　　記者打開百業聯盟會員們普遍反映的與百業聯盟類似模式的“萬家購物”網站發現，2012年6月3日，該網站發布了一份名為“關于消費贈送積分提現公告”，里面寫道“為配合有關部門杜絕虛假購物，我們取消了會員提現功能，只以積分換購商品。”

　　而溫州另一家名為“千淘網”的返利網站則在2012年5月28日的公告中指出：“公司滿500送500，每天按1.5基數贈送，此項饋贈活動將會一直持續。”

　　截至記者發稿前，記者獲悉，“萬家購物”所屬浙江億家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被當地相關部門立案查處。

　　6月11日，浙江省金華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金華市公安局發出通告，要求組織、領導、參與“萬家購物”傳銷活動的涉案人員主動到當地公安、工商機關投案。

　　隨后，記者登錄“千淘網”，發現此前5月28日的公告已被刪除。

　　讓中國百業聯盟會員們想不通的是，同樣的模式，為什么“百分百返利網”被定性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中國百業聯盟卻被定為涉嫌非法傳銷？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在以往的司法實踐中，對以“拉人頭”，收取“入門費”等方式組織傳銷的違法犯罪活動，一般依據實施傳銷行為的不同情況，分別按照非法經營罪、詐騙罪、集資詐騙罪等犯罪追究刑事責任。

　　2009年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通過刑法修正案(七)，增加了“組織、領導傳銷罪”：“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活動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上海市翟建律師事務所刑事辯護律師張培鴻告訴法治周末記者，非法傳銷罪屬于非法經營罪的一種，而非法經營罪又被稱之為“口袋罪”(對與許可證或特許經營有關的、不好定性的行為就按這些罪名處理了，造成這些罪名好像成了一個什么都能裝的“布袋”)，里面涉及到的一些罪狀描述不太明確。

　　張培鴻認為，非法傳銷罪、非法經營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呈現一個階梯式的過程，在量刑時，一般要視具體的情況而定，如果情節和后果一般的話，可能會鑒定為非法經營罪或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但是中國百業聯盟這個案子中，老板跑路的行為一定程度上有可能涉嫌詐騙。

　　如果定性為詐騙罪，中國百業聯盟的會員們就是受害人，但如果定性為非法傳銷罪，這些會員在某種程度上就有可能被視為共犯。

　　中國反傳銷志愿者聯盟網站發布的《2012中國消費返利模式調查報告》顯示，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以“消費返利”為經營方式的企業組織已經達到2000多家，“消費多少全額返還”的企業已經達到近1000家。監測數據顯示，帶有網絡傳銷性質的消費返利模式，重災區主要集中在福建、浙江、江蘇等省市，以福建南平尤為集中。

　　該份《調查報告》分析認為，消費返利模式更具誘惑性、隱蔽性，趨勢也由單純依靠網絡，逐漸發展為會員制“線上發展+線下推廣”等綜合發展手段，在演變過程中，“消費返利”變為“投資返利”，日漸清晰地透露出“金融傳銷”的影子。

　　中國反傳銷志愿者聯盟會長凌云對媒體指出，部分公司以圈錢為目的，想獲返利的會員投機賭博心理濃重，明知“消費返利”根本不存在消費事實，卻出于投機考慮，除了自身參與，還發展身邊親友加入，成為了網絡傳銷騙局的一個環節，最終害人害己。

　　有專家認為，部分網站因市場的不可控、會員投機賭博心理濃重、企業監管不力等因素，最終走向了“空對空”的圈錢游戲。